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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三年

10个月前 作者: 总有星星坠落

时光匆匆,转瞬间三年已逝。

秋季是狩猎的黄金季节,山中野物当值此时最为肥美。在铺满了一层枯黄落叶的树林里,一只肥硕的野兔正细细咀嚼着一丛泛黄的野草,“嗖”,一道箭疾的裂空声击碎了这幅宁静的画面,锋利的箭头从野兔的身体里贯穿出来。

一直等到野兔抽搐不动后,一个面色沉稳的少年才走过来将其捡起。

又去将一只落入陷阱的凤尾鸡取出后,少年就打算回家了,今天他的运气很好,刚进山没多久就收获颇丰。

他父亲曾严肃的告诉过他,猎人有猎人的规矩,他们这个小猎村之所以能延续至今,靠得便是大家都奉行山林中的规矩行事。

“幼兽不杀、母兽不伤、老兽不理、夜不行猎、晨起避雾、各去各林,各收各兽……坏了规矩,就会触怒山神,招致灾殃,广袤的大山里再无容身之处。”

这些话父亲在教他打猎之前就已经说过许多遍,他早已熟记于心,等到现在他真正开始上手,父亲又要求他守两条自己家的规矩。其一是严守规矩,敬畏山林;其二是每次出猎前想清楚何时归家。只少不多,只早不晚,宁可走空,不可贪心。

“山里猎人不少,老猎人不多。”父亲的这句话少年记得很清楚。

这少年正是已经九岁的唐大磊,三年间,他已经成长了许多,每天在山林里风吹日晒让他有了一身古铜色的皮肤,长时间的狩猎则让他的眼神略带凌厉。同时,他也继承了唐金良高大威猛的身材,比同龄人要高出一截,仅从外表来看恐怕会让人以为他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唐大磊并不觉得父亲的规矩哪里不对,脚下的山林里埋葬着太多贪婪的人。

“黑毛,我们回家了!”

唐大磊话音刚落,如有一阵狂风吹过,林子里窜出一只半米长的黑狗。望见唐大磊后,它反倒停下脚步,貌似是在调整状态,然后才迈着优雅的小碎步慢悠悠的朝唐大磊走徐徐的走了过来。

唐大磊却没有理它,直接转身就走。

眼角的余光瞥见已顾不上它那不伦不类的姿态、摇晃着尾巴追来的黑毛,唐大磊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想起刚把它带回家时,他对父亲说想让它成为自己的猎狗,父亲围着黑毛转了一圈,又用手摸了摸它身上的骨头后,很是伤感道:“长大了体型肯定不会小,不适合当猎狗,看家护院倒是不错。只是如今养狗不易啊!”

无家可归的黑毛就这样留了下来。因为小黑狗这一身黝黑的短毛,唐大磊便为它取了“黑毛”这个名字。

过了一段时间后,唐大磊发现父亲的判断完全是错误的。虽然黑毛的食量很大,他也每天把食物给的很足,但是黑毛的体型仍然没有什么变化。这让一心希望黑毛快点长大的唐大磊很受打击,不过他们也不会因此嫌弃黑毛,唐大磊依旧经常偷偷留一些好吃的给它,他母亲反倒开始担忧贪吃的黑毛会不会在某一天把自己给撑死。黑毛的体型虽然变化不大,但是却变得越来越聪明,唐大磊经常会产生一种黑毛好像能听得懂自己说话的错觉。

看着黑毛越来越有灵性,应该不会轻易弄丢了,唐大磊便不再将它拦在院子里,于是它也就跟着他们一起去山上打猎。它第一次跟来的时候,唐大磊看着它瘦小的身板,心想到了林子里恐怕连只母鸡都敢上去啄它几口。黑毛进入森林后倒是显得非常欢快,稍没注意就跑没影了,他们急忙追了上去,结果看到黑毛正在大口撕咬着一只肉冠鲜红的裂地鸡……

从那以后,除了烤制的肉食,黑毛再也没吃过别人喂给它的食物。它每天都跑到林子里,直到吃饱喝足才会回来,偶尔还会叼着美味的珍禽回家。没过多久,他们惊讶的发现黑毛的身体飞快地长了一截。

唐金良心中推测道:“莫非黑毛有妖兽血脉?”

唐金良知道这片大陆上不只人族中有可以毁天灭地的武者,妖族中同样也有能飞天遁地的大妖,而那些普通野兽在妖兽眼中的地位与他们这种凡人在那些武者眼中的地位并无区别。

“黑毛若是有一丝妖兽血脉的话,有如此表现不足为奇,只是不知道它会成长到什么程度。希望不要太强,否则就算不会遭其反噬,也留不住它,到时大磊该要伤心了……”

唐金良的担忧并没有持续太久,黑毛长至约半米长后,就不再有明显变化。但就算这样,现在的它已经可以独自捕杀与它体型悬殊的野猪。实际上,要猎杀一头成年的野猪并不容易,面对发狂的野猪,就算是唐金良也要暂避锋芒。而那些野兽每次见到黑毛都会瑟瑟发抖的跑开,根本狂躁不起来,最终只能被黑毛锋利的牙齿活活把气管咬碎。

因此,后来只要是唐大磊和李明不去那些危险的林子,唐金良便干脆不去了,反正有黑毛跟着。其实不单是黑毛的原因,唐金良知道羽翼下的雏鹰永远成长不起来,只有让他们学会独自面对危机才能更快地成长。

唐大磊从林子里出来后径直朝李明家去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段时间李叔李婶忽然不许李明出门了,甚至就连他们自己也已经很久没有在村子里露面。

唐大磊刚进院门,黑毛已经跑到了正盯着槐树沉思的李明跟前。李明警惕地看着黑毛,那一晚黑毛将槐树的树皮啃下一块后便趴在地上睡着了,从那以后它便经常围着这槐树转悠,找机会又啃了几次,现在李明都不敢让它靠近了。

这棵槐树虽然被黑毛啃了几次,但生长似乎完全不受影响,现在已经长至一人高,眼见黑伞就要遮不住了。

李明蹲下摸了摸黑毛的头,而黑毛也趴在地上摇起了尾巴享受着李明的抚摸。看着站到自己身旁的伙伴,李明起身,声音低沉地问:“大磊,你觉得我们的命运真的掌控在自己手中吗?”

黑毛的尾巴不再晃动,看上去有些不高兴,只是它好像能感觉到李明此刻的情绪,便爬起来跑到旁边去了。

唐大磊盯着李明,既不知他因何变得如此颓废,又不他为何会这样问。

想了一会儿,唐大磊认真地说:“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我刻苦努力的话,以后我就可能成为村子里的猎王;而如果我像福贵叔一样整天好吃懒做,以后我便会变成他那样的懒汉,永远成为不了猎王。你说我注定是一个懒汉呢?还是猎王呢?”

“你还记得那晚上我们看到的那些人吗?你说的是近在眼前的东西,我相信你定能成为猎王,但那些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呢?那些人在天上看着我们与我们看着这地上的蚂蚁有何区别?就像这渺小的蚂蚁爬不到天上一样,我们也一样成为不了那样的人,一切都是注定的。”李明指着地上那些不知道在忙碌什么的蚂蚁,神情沮丧。

唐大磊又回忆起了三年前遇到黑毛的那个晚上,当时唐大磊正要去李明的屋内睡觉,无意间抬头再次看到了让他终生难忘的一幕:幽月当空,有两道人影凭空而立,沐浴在皎皎月光中,宛如谪仙一般。

唐大磊和李明被震撼的无以复加,原来大人们讲的故事是真的,真的有人会飞。因为距离太远,他们无法看不清那两人的容貌,但他们隐约看到两人往他们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

他们觉得自己在那二人眼中确实就如同蝼蚁一般。就像自己看到了地上的两只蚂蚁,但也仅仅是看到了,不会有任何反应。

殊不知,那二人其实只察觉到唐大磊一人,并没有发现其它。

沉默不言的唐大磊突然激动地说:“我们为什么不能成为那样的人?若这世上有通天大树,渺小的蚂蚁亦能沿着它一寸寸地爬向天空。我们只要找到正确的道路一定也能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的登顶天际!成为比他们更强的人!再不用站在地上仰望着他们!”

望着因过于激动致使声音都有些嘶哑的唐大磊,李明心想:“就算蚂蚁真的沿着那样的树爬上了天,那又有何用呢?它不还是一只蚂蚁吗?树倒了它又怎么办呢?”

虽然心中这样想,但李明却没有说出来,人各有志,自己现在生死未卜,又何必对好兄弟说些倒灶的丧气话。他故作豪气道:“大磊,我相信你一定会走上自己的登天之路,踏遍传说中的九州山河,成就属于自己的传说。真想看到你声名扬四海,世间无人轻的那一天!”

唐大磊被李明这番话说得热血沸腾,只是细心的他也从李明的话中体会到一丝落寞的感觉,当即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登天之路上岂能没有你!你我兄弟联手,纵使前路艰险、生死难料又有何惧?无憾足矣!”

李明紧握双拳,转而说道:“大磊,今晚你和唐叔一起来我家吧,我爹说是时候把一切都告诉你们了。”

唐大磊压下心头的疑惑,应道:“好。晚上我和我爹再过来一趟。对了,打了几只猎物给挂在门外的木桩上了。”

村子里的习俗是不能把刚死的猎物带到家里,都是在门外放干净血以后再拿到屋子里。一方面据说是刚死的野兽灵未散,所以要挂到外面让风吹散;另一方面也是故意挂出来让人瞧的,猎物的多寡代表着家里男人的本事大小,没有哪个年轻的姑娘愿意嫁到三天开不了张的人家来过苦日子。

想到昨天来自己家说亲的媒婆,唐大磊觉得再过个两三年,自己就该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了。

进屋和李成夫妇打了个招呼后唐大磊便回家了,然后将李明的交代告诉了唐金良。

“成子,你终于打算告诉我了!”

这三年,唐金良见到李成夫妻日渐憔悴的样子,心中很不是滋味儿,但他一直没有问,就是在等真相水落石出的这一天。

傍晚,唐金良父子来到了李明的家中,听着李成讲述三年前发生的一切……

言毕,神色悲苦的李成意外的看了一眼唐大磊,“大磊,我知道李明肯定已经把他知道的事情告诉你了,但我没想到你竟真的没有和大哥透露过。”

听完这一切的唐大磊十分震惊,他原本就觉得事情可能没有这么简单,但没想到真相竟是这般残酷,唐大磊突然理解了中午李明为何那样说,他现在非常懊悔没有把三年前的事情告诉父亲。

唐大磊沮丧地对李成说道:“李叔,当初李明与我说不能告诉任何人,我便没有对爹娘透露,没想到误了大事,若是早些告诉父亲,说不定还能早早商议出对策。”

李成重重叹了一口气,“大磊,怎么能怪你呢!我反倒没想到你竟能守口如瓶,真不愧是大哥的儿子,少年义气,一诺千金重!其实你们知道了这件事也没用,这样反而最好,也不用你们跟着白白担心这么长时间……”

不等李成说完,唐金良斥声打断了他:“李成!你这是什么话!你以为你不说我们就不担心了吗?这几年你们深居简出,日渐憔悴,你以为我们不担心吗?我一直忍着没问,是因为我想等你亲口告诉我,未曾想到这一等便直到今日!”

“那老道妄言你们一家三口的性命,我现在就去把这破树砍了去,破了他的算计!我倒要看看它能将我怎样!”

“大哥!不可!”李成忙跑过去将唐金良拉住,此刻这个瘦弱的汉子眼中竟已闪烁着泪光。

“按那老道长所说,我三年前就该殒命,能多活这三年已是邀天之幸,只是这却害苦了他们娘俩。事已至此,死罪活罪我们都得咬牙受着。要是那老道长算错了,大哥你不用将这树砍了,一切也自然无事;要是被老道长说准了,这就成了明明活下来的希望,将它砍了,不只我们白受了这三年苦,还有可能会殃及你们……”

一时间被冲昏头的唐金良闻言慢慢冷静了下来,但心中不甘,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发现无话可说,因为无能为力。

李成知道唐金良的心思,他故作释然道:“大哥,你不必介怀了,我们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又能改变什么?只是我们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李明就托付给你了。若是他能侥幸活着,你们便把他当作自己儿子使唤,我都跟他交待好了,他会听话的。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那三亩祖田全凭大哥做主。”

其实李成心里清楚,如果李明真的活下来了,等到他成家后,唐金良肯定会把祖田交还给李明。如果是李明不想继续在村子里待或是没能逃过这一劫,把这地留给唐金良他也心甘情愿。

李明这通几乎可以说是遗言的话,让唐金良这个壮汉眼眶红肿了起来。他重重地说:“你们这段时间就好好在家待着,以后我给你们送吃的,我就不信待在家里能出什么事!”

“没用的!其实我今天告诉你就是因为明明他娘已经带上病了,我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李成哽咽地说,此时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凄凉与惶恐,两行灼热的泪珠从他眼眶滚落下来。

这时,唐金良看到李明搀扶着母亲从里屋走了出来。几日不见,她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儿,蜡黄的脸色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已病入膏肓。唐金良一颤,强行让自己镇定道:“我去请王三爷来看看,若是不行,明天一大早我们便去镇上,总归会有办法的。”

李明的母亲摇了摇头,虚弱的说:“大哥,没用的。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怕是没多少日子了。这几年来我总是重复做一个梦,梦见自己走在昏暗的小路上,周围一片迷雾,我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也不知道路的尽头有什么,但这次我感觉自己快要走到头了。大哥,以后明明就托给你了……”

三天之后,李明的母亲走了。

从那以后,李成大病一场,只是却不愿再呆在家里了,他每日照常出去打猎,照常同人说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但李明却跟变了个人一样,他不复天真,变得沉默寡言,亦不再去找唐大磊,偶尔外出也去他母亲坟前。有好几次唐大磊去李明家找他,都看到他在盯着槐树流泪。

又过了半月,李成在一次出去打猎后再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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