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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期待

10个月前 作者: 总有星星坠落

村子西面的一处山崖上,一座座坟堆接连成片,其间松槐林立,一阵狂风呼啸而过,恍若鬼泣。

“爹呀!都是我害了你!”

刘福贵趴在一座坟前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眼前这个小土包跟二十年前爹刚埋下的时候相比已经小了一大圈,就跟记忆中爹的面孔一样,愈来愈模糊了。

这些年来,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一个什么样的噩梦,记忆像水中上浮的气泡一样,在到达水面的那一刻便会破裂,唯一的涟漪只有醒来那一刻充盈在心头的悲伤与愤怒,而眼角的泪水与手臂上的伤痕亦是水泡破裂后留下的痕迹。

他的意识是在第二声“爹”脱口而出的那一刻清醒过来的,仿佛从一个世界坠到了另一个世界。只是这一次,气泡跟着他的意识破水而出,飘向了天空。

当闪烁着斑斓色彩的气泡飘到他的眼前时,记忆的枷锁从天空跌入海底,一幅幅埋藏在灵魂最深处的画面重新浮现。

“谁让你当初不听话,现在丢了丑也是活该,只要肯吃苦,从现在开始练一点都不晚。不然,难道你愿意叫孙化这坏种笑话一辈子吗?

“那便去一趟,开开胆气也好。不过那里不比后山,常有猛兽出没,千万跟紧我,时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万一碰到了也不用慌,这些畜生都聪明的紧,见你胆气足,跟你一段儿,找不到机会便会退了去。”

“福贵,别追了。动静闹太大,我们该回去了。”

“福贵,快回来!”

“别慌,慢慢走过来。别跑!”

“快跑!跑!”

……

慌不择路的自己一路窜到了家门外,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象,一片空白的大脑刚恢复了些许意识,“砰!”一声,被门坎绊倒的自己晕死了过去。

这些年来村里人只知道爹是在林子里遭了害,甚至他有时也会埋怨爹就这么扔下自己不管了,除了自暴自弃,他还能怎么办呢?没想到,若不是为了救他,爹又怎会独自扑向那丈半长的吊睛白额大虫,爹是被自己的害死的。

为何这噩梦缠了他二十年,因为梦中的自己未曾忘记他有愧。

“福贵,你没发觉这里少了什么吗?”

刘福贵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他转过头看着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身后的老道人,只觉浑身发冷,把扭头逃跑的念头摁下去后,他遮住下身哆哆嗦嗦答道:“道长、道长莫要吓我,今日言语虽说多有不敬,却都是为了你好,道长可要分辨清楚。”

仰善不答,只是看着刘福贵。

刘福贵避开了他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目光,突然看到地上有一处泥土翻出的痕迹,他依稀记得那里原本长出了一棵槐树,只是长得极慢,慢到他都忘了它是何时出现在那里。

“你已知梦中自己为何生愧,可知为何生愤吗?”

刘福贵一愣,接着听到仰善说出了让他毛骨悚然的话,“因为,那不是你的梦。”

刘福贵双腿一颤,瘫倒在地,“道长,此言何意。”

“心中有愧,住进了鬼。”

“鬼?!”

仰善并不解释,平静的说道:“贫道此来便是为救你,你可愿离开此地,随我拜师学艺?”

刘福贵虽然胆小,却并不傻,他岂敢糊里糊涂的答应,“道长为何选我?”

“非是贫道选你,师命如此。”

“若是我不愿呢?”

“星图永固,再无流转。”

刘福贵瞪大了眼睛,一副见到鬼的表情。

……

翌日清晨,此刻寅时早已过去,守了一夜的夫妇二人虽然神色有些萎靡,但却感受不到任何倦意。李明的母亲忐忑不安地开口说道:“这都快辰时了,明明怎么还不出来。”

虽然话是对李成说的,然而她的目光没有任何偏移,依旧牢牢盯紧前方。

“一定是睡着了,把他喊起来吧,也不知有没有着凉。”

李成话音刚落,李明便出现在了二人的视线中。

“真舒服!”李明伸了个懒腰后满足地说,头顶的黑色纸伞并拢后,如同一片落叶般飘了过来,被他随手接住。

“爹娘,抱着这小树睡觉真舒服,我现在感觉特别有精神。”

“那就好,那就好。”夫妇二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昨天晚上我好像做了一个梦,但忘记梦到了什么,会不会是小树在给我托梦呢?”

“忘掉最好,昨晚上是爹骗你的,梦里的事当不得真。以后不管梦到什么,都不用害怕,爹娘会在你身边陪着你。”

吃完早饭后,李成对李明说:“明明,昨晚的事可千万不能对任何人说,尤其是大磊他们一家。”

“为什么呢?”

“你别问那么多了,听话就行。”

“哦,我出去玩了。”李明说完便跑了出去。

看着李儿子快的身影,李成知道这小子或许不会跟别人说,但肯定不会瞒着大磊,这俩人穿一条裤子都嫌肥。其实他考虑过狠下心来主动断绝两家的往来,可当他想到儿子时,却无论如何都狠不下这个心。他知道,随着他们夫妇死去的,还有儿子快乐的童年。在他以后的生命里,像今天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或许所剩不多了……

看着东方天际升起的烈阳,毫不吝啬的将光明与温暖洒向人间,李成叹了口气:“若是一家人能永远在一起该有多好。”

……

“爹,为什么不让我出去?”唐大磊奇怪地问道。

“以后你上午跟我去林子里学打猎,下午在家学识字。”

“现在就教大磊这些还为时尚早,林子里太危险了,还是过两年再说吧。”

“玉不琢不成器,不管是想要成为一个出色的猎手,还是……总之,都要从小打磨才行。”

“还是什么?难道你自己魔怔了还不够,还要让儿子陪你继续做梦吗?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段时间你就跟着了魔一般,不顾一切地往镇上跑,后来每天天不亮就偷跑到山顶上,一坐就是一上午。若不是李成偷偷告诉我你想成为武者,我差点以为你被山野精怪附了身呢!”

唐金良被妻子说得脸色发红:“难道我还能害了儿子不成,现在山里猎物越来越少,要想以后不受饥迫,就得比我更强才行。我当年八岁的就跟我爹上山了,学打猎可不是一年两年的事,非得下苦功才行。”

村子里把同一辈中最强的猎人称作“猎王”,而唐金良正是他们这一辈中最强的猎人。靠着唐金良的这身本事,他们一家在村里一直过着相对富余的生活。

唐大磊的母亲心知他说的是事实,纵使百般不愿,也只得无奈嘱托道:“一定要保护好大磊,绝不能出了差池。”

唐金良自信道:“放心吧,现在只是让他适应一下山林,不会带他去危险的地方。”

看着一脸期待的儿子,唐金良心中暗道:”若是你没有踏上这条路的志向也就罢了,否则我一定不会让你像我一样抱憾半生。”

……

辰时已过,位于村子西边的孙化家,院门却依旧紧闭着。

屋子里,脸上挂着好几道血痕的孙化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他抬起手,看着手指上已经干涸的血迹,不由得想起了那老道士说的话,心中哀叹道:“昨天怎么会那么倒霉,总感觉事情不大对头。难不成是那老花子真有几分本事,给我下了降头?早知道就不该招惹他。”

“该死的!不过是个装神弄鬼的骗子,见没有油水可捞,就留几句故弄玄虚的话拖延时间,趁机悄摸儿溜走,我怎么能被他吓住!”

甭管怎么说,孙化觉得自己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对外面世界的了解比村里其他人都要多。他知道武者不过就是通过某种方法进行修炼,成功将天地间的灵气转化为自身的灵力,从而拥有了异于凡人的力量,并没有什么神秘之处。命,怎么可能说得准呢?要是说得准,那就真成神了。

他不相信世上有神,世上有的不过是信奉神的人。

况且若是真有那通天的本事,他跟孙庆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死的,既然只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那就是没本事。

“老东西,千万别再让我看到你,不然一定让你尝尝什么叫血光之灾!”

床上除了孙化以外,还有四仰八叉躺在一旁的刘小朵。此时,鼻青脸肿不成人样的刘小朵正在心中盘算着该怎么让表哥帮自己报复孙化,一回想起昨天晚上的场景,刘小朵觉得自己的肺就快要炸了。

昨晚,孙庆说完那句话后,孙化强行压下去的怒火猛得一下子又蹿了上来,想起平日这臭娘们对自己的欺压,他觉得自己活得太窝囊,再也不能容她这样欺辱自己。

于是,孙化忍着左腿的剧痛和快要肿成猪蹄子的右脚强行站起,一把将刘小朵拽了过来。

刘小朵没想到孙化竟敢对自己动手,一时躲闪不及便被扑倒在了地上,看着头顶这张扭曲的脸,身材瘦小的她用力挣扎,却无法逃脱。

“你不是喜欢在地上打滚吗?你再滚一个我看看!”

刘小朵被骑在身上的孙化一顿暴捶,流了满脑袋的血。

蹲在门口的孙庆被这一幕吓傻了,他飞快地蹿出院外,很快村子里便传来了杀猪般的尖叫声:“杀人了!杀人了!我爹杀人了!”

听到喊叫声的赵五,急忙从屋里跑了出来,他隐约听到隔壁传来了孙化的怒吼和刘小朵的惨叫声。本想去看看什么情况,可转念一想便放弃了。

前些天自己射倒了一头花鹿,结果孙化补上一箭后,硬生生将其抢了过去,完全将祖宗的规矩抛到了九霄云外。实际上,这也不是孙化第一次如此行事,真正让他恨到咬牙切齿的是刘小朵这恶婆娘。

刘小朵行事素来霸道,处处便宜占尽,人家若与她讲理,定会被倒打一耙,事后又四处乱嚼舌根,直到将人名声败坏方肯罢休。村里有人说刘小朵就像一坨屎,谁沾上了都要跟着臭掉。

赵五媳妇儿曾被她气得大病了一场,从那以后身体便落下了病根,夫妇两人直到现在也没能抱上孩子。

新仇旧恨之下,他闭上院门,趴到墙根招呼屋里的媳妇儿道:“快过来听戏!”

最后,摸黑聚在孙化院墙外的一群人听到院内动静越来越小,估摸着快没热闹瞧了,这才急匆匆地一齐冲了进去,合力将孙化从半死不活的刘小朵身上拉了起来。

其实孙化心中的郁气早就已经出完了,但碍于自己男人的尊严还不能停手,嘴上叫嚷着要打死她,心里却慌得不行,眼巴巴的瞅着门外,寻思怎么还没人来。

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把刘小朵打死。

只是等到人真来了之后,明明准备顺坡下驴的孙化又改了主意,这可是展现自己村长威严的好机会,至少也要把今天丢掉的脸面找补些回来。因此刚开始的时候,三个人上去都没把他从刘小朵身上拽下来。

“村长,你们两口子这是咋回事,怎得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一人故意问道。

“哼!娃娃的表舅准备把我们一家安排到镇上去住,纵然村子里苦了一点,但我身为一村之长,又怎么可能撇下大家去镇上享福?这臭娘们竟然跟我犟嘴,你们都知道我这人向来说一不二,落得这个下场是她自找的。”孙化一脸神气,若是不知情的人恐怕会信以为真。

只可惜同住一个村子这么多年,这话根本没人信。刘小朵娶进门时,便想让孙小朵的表哥在镇上给弄个房子,好搬过去住,但人家根本不搭理他。这事本来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但刘小朵乱嚼舌根的习惯也慢慢在村里传开,像这种原本叫人家犯忌讳的事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在意了。

刘小朵是个什么货色,来的人自然都一清二楚,孙化为什么打她,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眼下热闹瞧完了,便纷纷退走了。

躺在床上的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终于,孙化打破了沉默:“孙庆到底是不是我儿子?”

“我还想问你呢!?”刘小朵脱口而出。

在门外坐了一夜的孙庆听到两人的话,一声不吭。,

孙庆是不是孙化的儿子刘小朵不敢确定,但确实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只是孙庆的表现经常让她怀疑这一点罢了。

刘小朵色厉内荏地咬牙答道:“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孙化,昨天晚上你竟然敢那样对我,等过几天我就去告诉表哥,定叫你好看!”

“你这破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王辉的关系,说不定孙庆就是他的种!你还要去找他?好哇,现在就去!年轻时你有几分骚气在身,他还愿意偶尔玩玩,现在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一个恶心的黄脸婆子,让一个堂堂的武者如何下得了嘴?你是去羞辱他吗?况且说破大天,王辉不过是篁竹门的一个普通弟子,说不定何时就被人杀了。除了我这里,你还能去哪儿?谁还要你!”

面对孙化的一顿怒斥,刘小朵哑口无言,她一向恃势凌人惯了,孙化虽然对他不像以前那样百依百顺,但也从没有跟她唱过反调,不想这次直接撕破了脸,虽然孙化的话难听,可也叫她看清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冷静下来后,她忍痛下床,跑到孙庆身旁一屁股坐下,抱住孙庆哭着说:“你爹不要咱娘俩了,咱们娘俩活不下去了,我看还不如死了算了!”

孙化知道刘小朵在演戏,但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毕竟以后还要靠“表哥”的名头在村子里狐假虎威。

“小朵,只要你以后不再干对不起我的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知道我不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但其实此刻孙化心里想得是:“你这破鞋的好日子在后面,既然你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偷汉子,那以后我半夜去尝尝村里那几个俏寡妇的滋味也没什么,等有了亲儿子,到时候我才不管你死活!”

刘小朵不知孙化话中真假,但既然杆子已经递了过来,她也得顺杆爬了,以后一定要让他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

“化儿哥,以后我都听你的。”刘小朵丢下孙庆,扑到了孙化身上。

看着眼前的“猪头”,孙化强行忍着反胃的冲动,没有拒绝她。

眼角的余光看着又坐回去的孙庆,孙化有些伤感,暗叹道:“希望孙庆是我的种,不然我他娘成拉帮套的了。”

(拉帮套,是白替别人养着婆娘和娃娃。一般是婆娘在没了男人后,先找个老实男人帮自己养着娃,等没油水可捞了或找到更合适的了再一脚踢开。对于这种人财两空的老实人来说,个中心酸,岂止是一个“帮”字所能涵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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