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行遍天下的霞客说:
“现在的残破,皆是过往的瑰丽堂皇。”
大璨有那么几处显露于山水之外的地方,
恰是此类象征...
有乡村老人见证过它们最后的辉煌,他们曾这样和自己的晚辈吹嘘,说:
“我们的一生不比你们见得少,相反...你们可能还没我们那一辈那般恢宏浩大!”
而这些老人的满堂儿孙有的附和,有的不屑,有的悖逆...无一例外,都是抱着相左的心思远远站着、瞧着。
他们这帮小的,正如他们那帮老的——
谁都不会相信自己没见过的东西。
就像,小的不信——
某一天会有漫天仙佛、神性灵人,齐渡那九曲倒天之河:
邀明月,化松台,饮清泉,辩万法!
又像,老的不信——
某一人会得万钧开山、造化武典,平步青云巅一赏天下:
权死生,缚云海,牵大运,名万世!
……
晨光熹微却又瞌睡盼盼的时候,鱼塘村的老中幼所有人都醒转了过来。
每家每户的妇人收着昨日的艾蒿,搓吧搓吧眼袋的惺忪,趁天微亮,锅碗瓢盆轮番上阵一番大动作下来,熬了那两三碗小米粥,人多的家庭还要搭伙做饭,多是家中的小女或是老母亲互相帮衬,一同准备十来人的吃食。
而后还有麦糕,蒸饼,风干老腊肉...这类可以在耕地,播稻的时候顶饿的食物,都要一一提前备好。
全都完成了,天亮了,
再是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
小破庙里,
佛人也不知从哪儿‘觅食’来的白面馒头,还捎上了几碟辣干豆咸菜。
小徒弟手一包,佛人紧接手一包,小徒弟两口咬掉又咽了几下唾沫,却还没到胃,卡在喉咙里,梗得她小脸直通红,她握着小拳头猛猛砸着胸口,样子滑稽又让人同情。
“吃那般猴急作甚,是有哪只泼猴在和你抢吃的?”佛人手掌一翻,如同变戏法一般化出个水袋。
小徒弟一把抓过救命的水袋,吨吨吨喝起来,“呼...哈!”解决了喉咙的堵塞,小徒弟立马鼓鼓囊囊起小嘴,道:“才不是,是肚子扁了,昨天走得快,只吃了个半饱。”
“那今天带你去吃个肚皮浑圆,好不好?”佛人屈指比数说,“我们会在渔塘村歇脚长达一个月份,要帮村民做些活计,当然修行也不可落下,下午为师要考较考较你的金身纵术。”
后半段话未说时,小徒弟本还兴高采烈,可一听要【考试】,神采奕奕的脸色霎时蔫儿了,宛如起早的翠鸟遇到猛禽一般仰面大喊:
“啊啊啊啊...”
“不考试也可行,”峰回路转的话语从佛人嘴里传出,小徒弟动作稍一顿,耍闹叫喊一滞,试探问说,“师父,您说...又有啥条件?”
“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佛人一步踏出城隍庙,身形快似惊雷,令人恍若隔世,“或许会有惊喜在等你哦!”
小徒弟耳耳目一警,踅身凑到庙外,道:
“师父不骗人!”
“师父不骗人。”
......
小童街里,几只总角小儿手里把玩着几根细而硬的狗尾巴草,言笑晏晏,互相逗弄,神色各异。
悲观者看了,大抵会说:总有死的那一天...
乐观者看了,大抵会说:总有怀恋的那一天。
而佛人只是伫立在一旁,眸光柔和又凝神。
“师父,您说的惊喜就是看两个提溜着鼻涕、兜裆布的小孩耍闹?”小徒弟环手贴在胸前,噘着唇闷闷不乐。
佛人听后,道:
“是也不是。”
“什么呀,师父你怎么总喜欢打哑谜...啊啊啊!”小徒弟那叫一个气急败坏,开始狠命地跺叫踩地。
佛人无奈一笑,手指着小童街中人人相传的怪铁匠,“这不就来了嘛...”
葛老头端着水盆子刚想往外一撒,余光习惯一扫街道,却是令他苍劲古柏的双手变得松软,致得他的水盆里的水,稍不小心报复了他个满脚衣裤。
小徒弟的目光随之被吸引过去,却见那葛老头两眼蹬如松虎眸,一条背脊古怪地屈直向天,他的口中还喊着含糊不清的话:
“年岁都快到头了,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小世尊。”
“久不曾见面,葛护法近来可好?”佛人温笑着坦然面对。
“流年似水...将就着过而已。”葛老头摇头苦笑,道,“真没想到,一纸佛鸟的委托竟是小世尊,你还没来之前...我还以为是那个同教好友特意来消遣我这个糟老头子,世事难料世事难料啊。”
葛老头至从不知何时起,他都没有像今天那般话多的和那夏天的土蝉一般...喋喋不休。
话说着他又看向小徒弟,啧啧称奇:
“小世尊,这是收了徒?真是一个钟敏灵秀的小娃娃啊!”
葛老头的夸赞如洪水滔滔不绝,像是迟暮的老人在见到后继者...那个片刻,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祝福。
小徒弟难得羞涩,清风拂面却晕红了她的脸颊,原本闷闷不乐的一卷火气也随之消散。
佛人说,“刚见到她时...她还是一个襁褓里的婴儿,养在身边,稍一不留神便长那么大了,算来已有十岁。从前陪着她牙牙学语、蹒跚学步时候...可甚是劳人啊……”
“哼,哪有那么夸张嘛。”小徒弟将头偏向那两个玩闹的孩提,小声嘀咕着,“我明明没那么麻烦...”
小徒弟的狡辩...许是真的,也有可能是忘了尿了佛人一身的糗事,葛老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照旧又佝偻起了身子,挥手向院门说道,“寒舍简陋,也好招待一番。那金刚杵就在院里,还未开光。”
“多谢。”佛双手人合十,颔首道谢。
三人走近院落之中,葛老头从炉房内的石砖下拿出了那件由蚯蚓画布裹着的金刚杵!
葛老头摊开画布,将它放在院内石桌上。
通体墨黑,清幽流溢,锋芒隐御,潜山水藏。
小徒弟揣着明白,明知故问:
“师父,这是什么?”
“宝器,还未开光...留给你自己来。能得到葛护法经手锻造,想来入榜是肯定的。”佛人手指捻化金光灿灿,凝结成一颗绿豆粒大小的金珠。
那金珠随之镶嵌在金刚杵锋,激起表面荡出层层波纹,端的神异。
那流光金珠展现在葛老头的眼前,这个陷入人生暮年的老头,仿佛一下子峥嵘起来,整个人的精气神正在不自觉的缓缓增长。
葛老头从怀里拿出烟斗,点着烟丝缕缕地说,“有些年岁没见了,教中绝学——【一寸流光珠】,小世尊风采不减当年啊。”
“葛护法,莫要挖苦小僧了。”佛人失笑一声,又说,“只剩几分了,比不得护法你的【佛锻】。”
葛老头轻笑摇头,没有答话。
佛人含着笑意,又转而说,“葛护法,会不会忘了什么?”
得到【小礼物】的小徒弟一听,便恍然大悟地说,“十两!”这个可万万忘不的,不过小徒弟只一说出口,她就后悔自己心直口快,刚得了人家一件宝物,现在又赶着催债,这可十分令她难为情。
可葛老头仅仅揶揄了一句,“那句风采依旧,老头子我还真没说错,你怎么还跟当年一样...“他说到这,忽地又欲言又止,他那双浑浊又清澈的眼眸中仿佛是再次看见了——
散落袈裟的佛人跪在那金顶大殿,浑身血流如注,可又倔强地大声高喊他永不改变的初心。
葛老头那时在凡人眼中已经年迈如千年古柏,如此多时间,当是明悟众生百态的年岁,可他却从未见过这种人...他是第一次见到了这种人。
当葛老头陷入沉思缅怀时,佛人悄咪咪地凑到他身旁,肘了肘葛老头地肩膀,说,“葛护法,该不会要赖小僧的债吧...小僧和小僧徒弟现在可是身无分文,穷苦人家一个,目前也是借住在村玄北塘边的城隍庙里,你是知道的...”说着,佛人把小徒弟推到个葛老头身前,“孩子正处于长身体的时候,护法大人你看...”
话未说完,已被这能言快语给折磨倦了的葛老头,他是连忙摆手,急从口袋掏出十两递于佛人。
“小世尊真是比世尊还能说会道...当年辩法真该让你第一个打头阵!”葛老头吐出一口烟绮,忽而又问,“说起来,你这小徒弟,当然也是我徒孙侄...她法号叫的那个?”
“她说她还没想好。”
……
“师父师父!”小徒弟和佛人走在塘边,两人一问一答。
“怎么了?”
“这个这个。”小徒弟指着被她嫌弃金刚杵名字不好听,而后自己取了个【十善】名字的礼物,“可不可以一下子打死那些丑不拉几的怪物!”
“这得看你,好好蕴养没问题...”
小徒弟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她的双眼在念头升起的一刹那...泛起了片片金色涟漪,而手中的【十善】也在细枝末节处染上了点点金彩。
佛人欣然一笑说,“悟性极高。”
“嘿嘿!”小徒弟知道受了夸奖,又颇为狡诈地说,“那师父是不是又有奖励给我?!”
“财迷一个,十两银子不是在你那儿...不过还想要奖励,那就看你能不能钓上的鱼儿数量能不能超过‘她’了。”
佛人屈手指向塘边月下的少女,
小徒弟抬眼眺望过去,少女这时也注意到对岸走来的两个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