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璨极玄之地,曾有传言:
那里有个【疯阎王】,执笔败命,常人踏入便是个死字!
常言道的吃人不露骨头之地,说的就是那儿。
但听闻见过那片地儿的人们...又全都在传蜚言蜚语,“这是天底下最大的谎言,甚至盖过了太祖说囊括宇宙的胡话...”
“那片儿地方是天下最富足之地——那儿见得到遍地金子,那儿听得到美人儿的莺歌燕语,那儿闻得到世间最有裨益的香气,那儿尝得到全天下所有的食物...”
这类流言占了许多,也不知谁在传,把极玄之地描绘地像天仙住的地儿一般,
但这怎么可能么,要有这种好地方还能让平头百姓评头论足、指手画脚?
得捂严实了才对!
诸多传言,真假掺半,叫人分辨不出,可这其中唯有一件事儿,他是极对极准极切切真真的——
传闻,有那么一个人他曾踏足!
而在那流言美满之地,又有那么一帘难如上青天的阻碍,它被唤作:
【江河日暮】
……
深夜残庙,篝火拭柴。
有一场交谈胜似旧友相逢,谈天说地,仿若这天下无不可畅言之物。
“道友...有些年岁没见过了,想到当年那是何等盛况!”夜里庙内,鱼塘村的懒汉饮酒醉言,“可奈落何啊,悠悠一场清梦,眼中一幕大雨啊!”
佛人笑如春风慰藉,道:
“黄鹂兄,此言差矣...过去的,难道不会再发生?”
“梦醒了,便是真;雨落了,便是晴”
“哈哈哈...好,道兄心境在我之上,我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蹉跎岁月。”邋遢汉子记起从前,唏嘘不已,“我不再是那个意气少年敢拘日月的狂人了...没那个胆量了。”
佛人接过汉子递来的散酒,饮了一大口毫无扭捏,毫无惺惺作态。
“鹂兄,何必这样说?小僧可看得出你还有追求...不是吗?”
佛人又饮了一口酒,用余光瞥了瞥这个醪糟蘸了羞涩的汉子。
在他俩你来我往之时,那小徒弟可不乐意得见了!
她一把薅过酒葫芦,娇娇躁躁,道:
“哼...不是说这东西不好喝吗!又骗我一个人吃好东西!!”
她说着,一口饮干两拳酒葫芦中的酒水。
接着,小徒弟打了个闷嗝,不一会儿梨颊觑红,眼神流转着清澈的天真烂漫,摇摇晃晃一个劲儿的傻乐。
“令徒可是...传人?”黄鹂盘腿坐着,一手撑着下巴,面露奇色,“方才没细看,手下有些技痒,可否?”
佛人右手一摊,黄鹂便收起了开始的轻松愉快,满面严肃。
他的周身逐渐泛起涟漪膜光,非得细看再配着【金瞳】这等特殊手段才可得见。
稍一片刻后,黄鹂吹出一口清气,脸上尽满奇异之色,更甚先前,“不得了不得了,十善之人...十善之人,恭喜道兄了!!”
“那小僧就厚着脸皮却之不恭了。”佛人双手合十,颔首道谢。
两人相继大笑,可黄鹂却横臂直遮双眼那止不住的两淌清泪,他愈笑愈哭,直至失声摆手,像是想让所有看不见他的窘态。
他就像个独自下山的孩子,无依无靠。
而他早就不是孩子了,他的背...已弓了下来,走太快或许还得歇歇脚。
“鹂兄,人生路长水远,见不到的景色大有所在,见不到的人更是多如天上灿星,泯然心凡,只会愈来愈累;何不出门走走,或许还能他乡逢故友,把酒话今朝?”佛人低下头,从袖口拿出两颗沾着泥砾的红薯,只见他一一堆放在火堆两旁,佛人做这一切的时候,你能看到他嘴角微微勾起的月弯弯笑。
方才还在悲伤流泪的黄鹂,他看呆了,两眼下的泪痕被打击到丢盔弃甲,再无悲意再无怅惘。
“道兄的洒脱...服了,哈哈...”他卷起袖子擦去鼻涕液,破涕为笑说,“你这无为的性子啷个不修道啊!真是可惜极了。”
“嗯?”佛人眯着双眼,轻皱眉头,挑起一边嘴角,“想拐卖我啊——那得问问我那圆寂的秃驴师父答不答应,他脾气臭的可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
“哪的话啊,”黄鹂笑着说,“哈哈哈,道兄啊...我想的是你入了道门,你那小徒弟便也入了,这一下为我道门再添两御!”
“哎哎哎,”佛人急忙抬手止住更加离谱的说法,“你这是折我的寿哦,我只是一个浊骨凡胎...还是饶命啊,鹂兄。”
黄鹂他也不反驳,只是一直摇头。
他相信的,他相信自己说的话。
“道兄,你说我还能见到他们吗?”黄鹂心有余而恐力不足,“大璨和着天地一同,都像个囚笼啊...唉!”
“得还小僧银子才能见得到。”
黄鹂一愣,佛人直接伸手去要。
黄鹂也不知怎得,任由自己的手把全部的钱都拿了出来。
“一两,这是我的全部了。”他痴笑着猜测起来,“许是任师兄...又或是杜师妹,还有可能是...哎呀,门中太多老赖了,太多了,我记不清...记不清,兴许还有,兴许还有!”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佛人平淡开口。
“嗯…去看看,是要去看看。”
黄鹂起身,珍重拜谢。
他的脸,要是像画家一样去细描,肯定不如常人一眼看去那般邋遢肮脏,那些尘土污垢其实一直浮于表面,从未真正污浊内里,而这一刻,他的双眼有灵了,
这一幕相宜相贴,生机勃勃的像是一组【两只黄鹂鸣翠柳】的赵氏花鸟图。
黄鹂道人走至门口,又和佛人托付,道:
“道兄,游子心急,望兄莫怪,村中唯与刘里正相熟,还望兄可为我解释一二,另外替我向他道一声,‘珍重,抱歉’,来日方长,再见兄时,定醉他个青天日月光!”
“小僧本天生劳碌命,自当可以。”
佛人与黄鹂一同来到庙外。
只见那黄鹂道人,袖袍卷起风华,溢彩流光染遍全身!
摇身一变,他便成了一位青衣玉面,绿叶钗头的...秀美到不似凡人的【仙人】?!
“翁—呋呋!”
他骤然腾空而起,身影近在月华之中,塘中倒影落落大方,当空风采豪情满怀:
“人生挚契几难寻,落迹鱼塘遇友沦。”
“若到骊山花满杏,相邀共渡钓西鳟。”
“哈哈哈,我去也!!”
黄鹂他化光而走,此地空余习风刁刁,
佛人会心一笑,转而回头看向已然清醒于酒却又迷糊于瞌睡的小徒弟,问:
“累了,怎么不睡?”
“想...”小徒弟顿了顿,才说,“想问师父问题了。”
“问吧。”佛人又回身到庙内,一直走到小徒弟身旁才盘腿坐下。
小徒弟强撑着精气神,两瓣小屁股慢慢蹭到佛人身边,摇头晃脑地问,
“师父,为什么你要劝那老头出去走走看看天下,而不劝我们一路上遇到的百姓去见识见识外面广阔的天地?因为天命定了吗?”
“可能吧,不过我不信...哈哈哈。”佛人接着说,“要问为什么不劝,因为着实累身疲心,还是收收债来的轻松。”
小徒弟似懂非懂,全然没听进去,她一双眼帘缓缓垂下,头枕在佛人腿边,迷迷糊糊地嘟囔,“师父是个大骗子,很坏很坏...也很好很好。”她念着念着,竟笑了,
“嘻嘻...”
夜深了,听不见一点儿响动,哦...不对,
还有小徒弟那细若柔丝的鼾声...在扰乱熟睡一地的城隍庙。
……
鱼塘村,顾名思义,有口大塘,村里有个老汉曾言:
“这口大塘料不定能把封山都沉进去!”
那座陡峭踞天险的山,从鱼塘处看去,可知全貌。
如此险山大塘,却是孤落落在大璨一隅,得不到才子佳人的吟诵而流传千古。
唯有一被村中百姓称为【假小子】的孩子,与这两只被诗人遗忘的和璧隋珠相伴为伍。
这会儿也是,假小子穿一身短打布衣,取着一杆浑滑了的柳枝钓竿,迈着黢黑露洞的布鞋,寻了个被晒干了的泥坑坐点放下屁股,又从胸口衣带里掏出一把鸡饲料,朝湖中一甩,再一杆抛出,然后静等鱼儿上钩。
技法熟练好似村里的老卖油翁。
假小子一手执杆,一手托腮,小嘴碎碎念,道:
“快上钩,快上钩,快上钩...上钩了,就带你们去拜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