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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龙口之战

10个月前 作者: 长弓殷继

夫始周之君,不能去民欲利之心,而能令其欲利不胜其好义,可见其圣;当今之世,列国不能去好利之心,反令其好义不胜其欲利,可见其庸。故,吾以此窥天心地仁,顺乎于道也。

——《西山对·诸葛南山》

周炀王元年正月,龙骧国牧野之城的一处宅院中,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

他,是武国第四代国君诸葛章的嫡长孙,父亲诸葛珪身为质子为他取名‘年’,希望有生之年他父子二人能重归母国。

自出生之日起,这个男婴便随同父亲在龙骧国为质,成长于恐惧与阴影中。

幸运的是三年后他多了位弟弟诸葛丰,这也让他的童年多了些许欢乐。

两年后,龙骧与楚、武、周三国联军大战于洛水之滨,龙骧失利,自迁怒于质子,父亲被暴怒的龙骧王牧龙进缢死于自己眼前,年仅五岁的诸葛年和弟弟险些丧命他乡。

作为一名弃子,他受尽了异国人的白眼与凌辱,也让他明白了什么叫忍辱负重。

四年后祖父病重,伯父以世子之身监国,于秋收之后起倾国之兵合纵诸侯讨伐龙骧,一战击溃龙骧三十万大军于汉水之北,并俘获牧龙进嫡长子,天下为之大振。

于是九岁的诸葛年终于和小弟回到了武国。

但陌生的母国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温暖,他在宗室族老的冷遇中逐渐成长,受尽坎坷的少年正等待着不凡命运的降临。

在这难熬的四年时间里,祖父和伯父相继病逝,伯父膝下只有一孩提之年的庶子,故临终前将武国的侯玺交给了十三岁的诸葛年。

诸葛年,这个早熟的少年,戏剧般的成为了武国第六代武侯。

可武国大权却无奈落入老氏族之手,年少的国君没有愤怒,更没有反抗,因为他正在韬光养晦中积蓄自己的力量。

隐忍五年后,十八岁的诸葛年按制即将迎来亲政,但武国朝堂却又掀起了激烈的晸治斗争。

这一年,族人裹挟伯父年幼的庶子,欲起兵某反。

次年,他再一次遭到了族人的背叛与对最高权力的挑战,此时的诸葛年已不是无知懦弱的少年。

至亲族人的面孔逐渐狰狞,老氏族的权柄在朝堂之上越发深重。

次年,在外敌窥伺中,一向表现得极为平庸的他,竟敏锐的抓住了时机,发动了反击之战,并一举竖立威信夺回君权。

战后,老宗长诸葛韦被定以谋反大罪,除族名、鸠杀于狱中,近千人被斩首于大泽之滨。

荀商、羊鸿、葛真、张虎等一干文武纷纷进入了他的视野,在君臣戮力同心下,武国迎来了空前强盛,西和射国,整练军伍,收拢流民,开垦农桑,新建城邑等等,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天下的动乱并未因武国的安定而有所改变。

在中原,一头恶龙正在苏醒,向着天下张牙舞爪。

龙骧国的晸治制度,在这暗无天日的乱世之中,再一次彰显出了它强大的威力。

龙骧这个曾经的中原小邦,为何能以变法崛起,而令其余诸侯国闻风丧胆?

龙骧起于周王朝衍州腹心的旷野平原,他们在不适耕种的土地上,在周边诸侯的环伺中艰难求生,终因养马有功,被周天子封为附庸。

自此之后,龙骧便以牧野之城为中心,以豢龙草场为根基,逐渐发展成了诸侯国。

自公输变法之后,龙骧国逐渐以法制代替礼制,以军功代替世禄,以中央集权代替领主分治,生产力得到极大的提升。

而现在的龙骧铁骑已遍布中原,攻城掠地势不可挡。

自周进入中平年间,龙骧国便开启了一统天下的征伐。

中平三年,龙骧军北击占据庆州富饶之地的魏国,十五万魏军全军覆没,魏王口衔印玺,肉袒牵羊出降,魏遂亡。

中平七年,牧龙进挥师二十五万,会猎燕、梁两国盟军三十万于泰山脚下、涿水之滨。

时人是这样形容这场战役的,泰山之下血流成川,涿水之滨沸若黄泉。

最终,龙骧军以十万伤亡的代价击败两国联军,并将十余万降军全部坑杀,梁军败走、燕王自焚,燕亦亡矣。

中平十二年,汉水流域遭逢大旱,大江为之干涸,龙骧军乘机马踏汉水,一举击破失去水师之利的楚、吴联军,并占领楚国全境,大肆屠戮反抗的楚人。

楚王不甘受辱,自刎殉国,楚人国破而家亡。

至此,龙骧国已拥有衍、庆、燕、楚四州富饶之地,一跃成为天下霸主。

中平十五年,不可一世的牧龙进再也不满足诸侯霸主的地位,遂命数十万龙骧军向司州龙口郡边境集结,欲在有生之年代周而立,成就天下凝一的夙愿。

龙口之战,随之爆发。

大周中平十五年,三月。

一个自导自演的阴谋,正在周王畿中悄然酝酿。

卫国公子李穰、龙骧国公子牧龙明,按周制,自愿质子于大周洛阳学宫。

然二人于觐见周天子时,竟被十数宫人刺于宫禁之内,公子穰、公子明负伤侥幸逃生。

两国国君得悉勃然大怒,言有奸佞之臣蛊惑天子残害忠良之后,欲祸乱天下。

天子惶恐不安,虽知是彼辈阴谋,但畏惧龙骧刀兵也是事实,于是只得遣使说和,却被拒之于境外。

是年四月,龙骧国、卫国果以清君侧之名昭告天下,欲东西夹击清剿周廷奸佞,实则是要分食周土。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天下计有十三州,大周本为天下共主,然周室衰弱,遂不得不连横(女)梁、射(yè)国、武、吴四国以抗强大的龙骧联军。

最终双方联军于三地爆发大战,共投入总兵力近百万之巨,战况空前激烈,可谓史无前例。

其中坐拥秦州之地的卫国,以七万步骑占据有利地势,层层阻挡十余万射军。射军倍数于敌,却少有骑兵;卫军虽少,却车骑半数,步骑配合占据地利可攻可守,反倒更有优势。最终两军于岐山道至武功山一线激战三日,射军终因粮道被敌骑截断之故,导致数万精锐折戟沉沙,不得不铩羽而归。

与此同时,女梁国发兵十五万,首战便袭破了龙骧国东北边境第一关齐云关。彼时牧龙进嫡孙,弱冠之年的三公子牧龙磊亲自挂帅,挥龙骑军五万驰援燕地。

女梁国主帅闻龙骧主将不过一弱冠高粱子弟,遂起轻视之心,从而贪功冒进,最终在渔阳郡天断山东麓的山谷中惨遭牧龙磊伏击。彼时谷道前后为山石滚木所堵,谷内大火焚天恍若暴怒嘶吼的火龙,人喊马嘶哀嚎遍野,几如人间炼狱,中军半数及前锋军皆化为灰烬。

而后,牧龙磊亲率精锐龙骑五千一路追杀败军,连斩梁军司马、都尉二十四人,所向披靡无人可挡,并一举收复齐云关。

时人畏其威,称之曰‘霸王’。

至于吴国水师,则被楚地龙骧军牢牢牵制在横江、陵壁一线,尤其是陵壁北上湘江入口,更是铁链断江,根本无法通行。

而主战场龙口郡,虽然周、武两国联军近二十万,龙骧军则多达三十万,但联军在实年三十八岁的武侯诸葛年的统帅下,不仅能以少敌众,还占据了一定优势。

且武侯诸葛年力排众议,听取了年仅十五岁,却已随军参与数次激战的嫡子诸葛寿建议,乘龙骧骑兵大部驰援燕地,机动不足之际,以己为偏师主将,领三千精锐翻越伏虎山,奇袭敌军后方粮储重地——虎口坳。

武国地处西州巴山盆地之中,四面环山,故许多将士极擅山地作战,徒手翻山越岭更是如履平地。

最终三千人潜入三面环山的虎口坳西麓,并乘夜一举焚毁防守松懈的谷中军粮辎重。

龙骧主将惊闻虎口坳粮储之地被焚当即大惊失色,三十万大军更是人心惶惶。而周、武联军见遥远的伏虎山东麓浓烟滚滚、火光映天,则是欢呼雷动士气大振。

经此奇袭,诸葛寿智勇兼备之名为世人所知。

而龙骧大军粮草被焚,对联军来说,自是决战良机。

不等诸葛寿率偏师归来,诸葛年已准备与士气大跌的龙骧军决战。可以想象,此战过后,龙骧国必元气大伤,大周或可乘机收回大片失地。

可谁曾想,在局势一片大好之际,敌我两方却同时收到了两个惊天消息。

梁、射两军惨败,龙骧援军不日将至!

吴军被阻横江,不得寸进分毫!

加之当夜惊雷乍空,大雨瓢泼,到了第二日破晓地面已泥泞不堪,武国利器强弓硬弩也没了用武之地,决战已不可为,收复失地更成了虚妄。

龙骧军粮储被焚毁,本应士气大跌,却因梁、射两路敌军大败,加之天降大雨无法决战,故士气得以回升。

反观周、武联军,士气则一落千丈,大好局面皆作泡影。

不久之后,国力强盛的龙骧国再次调集大批粮草辎重至龙口郡前线,同时随之而来的还有十万援军。

此消彼长之下,二十万士气低迷的联军对抗四十万虎狼之师。

然噩耗再次传来,没了掣肘的卫军正兵分两路,一路北上攻掠司州与瀚州之间的华亭重城,一旦华亭失守,则瀚州门户大开,瀚州必失矣;而另外一路卫军则兵出武功山,正猛攻司州西陲要塞三山关!

三山关易守难攻,尚无需担忧,然瀚州虽土地贫瘠、多戈壁山峦,人口也颇为稀少,但西极的咸海乃是海内中洲最大的产盐之地。

失去瀚州,周室的经济将遭受重创,国力也将彻底沦为诸国之末。

周天子大惊失色下方寸大乱,竟选择放弃龙口郡与龙骧国议和,以期能抽调前线战兵回援瀚州。

战争的天平已无可挽回的倒向了龙骧国,陈兵在龙口郡的联军纵长诸葛年,见周军战心全无,不得不选择让周军先行撤退,自己则率领武国将士,占据两处高地中间的谷道,同时奉天子之命,遣使邀约龙骧于阵前议和。

在世人看来,能兵不血刃的拿下铁矿藏丰沛的龙口郡,龙骧国可是占了大便宜,牧龙进断无拒绝的理由。

然而世人还是低估了牧龙进,他要的不仅是一郡之地,还要彻底击碎大周的支柱,武国!

牧龙进并未亲自前来,他派遣了自己弱冠之年的嫡孙,拥有霸王威名的牧龙磊为使。

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以王孙为使,在世人看来,龙骧国也算颇有诚意。

可谁也没想到,两国议和之际,牧龙磊只率百余龙骑护卫,穿越武国层层军阵,当距离诸葛年所在数百步外时,竟突然发起了死亡冲锋!

对惊怒交加的武国将士来说,这数百骑无疑是在自寻死路。

可对于目空一切的牧龙磊来说,敢于阻挡在眼前的一切生灵都无异于螳臂当车。

而对世人来说,牧龙磊的这一卑劣行径,简直是无耻无信。

虽然这是个礼乐崩坏的时代,但诸侯之间伐兵伐交依旧讲究各凭本事,乘议和谈判之时,行刺杀之道,且还是占据优势、实力强大的一方,这简直就是闻所未闻。

乱世是诸侯角逐的舞台,越是乱世,忠孝信义,就越为统治阶层所弘扬。无他,若人人无信无义、不讲忠孝,那臣民是不是也可以将他们这些君主当空气?

所以牧龙磊此举,在世人眼中可不是什么兵不厌诈,而是上不得台面的卑劣手段,为诸侯所不齿。

当然,牧龙磊自己却不这么认为,因为在他心中天下诸侯皆是垃圾,更何况此刻的他正沉浸在杀戮的快感中。

当是时,谷道之内,令旗摇动,金鼓阵阵,武国三军涌动,正不断向着中心的百余龙骑合围。

烟尘滚滚之间,那百余龙骑飞马挺枪,竟毫无畏惧的直冲武军大纛。

只见这百余骑前,雄武非凡的牧龙磊身披亮银甲、头戴狮盔,奔马挺戟,面露亢奋的戟指数百步外武侯大纛下的两千近卫短兵阵,对其余百骑放声喝令。

“那里有两处高地,二三子可分作两队,随吾冲入敌阵,而后左右横掠各往高地观战,待吾斩将夺旗,至敌军大乱之际,再凭高击下,定可大破之。”

百骑为其胆略所染,纷纷振臂高喝。

战马奔腾之际,百骑分作两队,左右各五十余骑,牧龙磊匹马在前,乘着敌军还未合围之际,他已率领这百骑,如疾风电掣般冲入两千短兵军阵之中。

两千短兵仓促应战,当即惊骇大乱,一名千人司马舞枪来战,却被牧龙磊飞马舞戟一招斩落马下!

当是时,两队骑从顺势于阵中左右冲杀而出,至高地回首一望,皆面露惊容。

但见牧龙磊犹如杀神附体,于千枪万仞之中,一边冲杀一边虎喝如雷,所过之处无不人仰马翻,残尸崩散,血雾弥空,竟无一人能入其丈内之地,真天神也!

武侯诸葛年见两千人的战阵竟被牧龙磊轻易撕开,且无人可在其戟下活过三合,顿时神色大变,只得在左右部将的掩护下,向后军急退!

须臾间,一面面黑色的军旗淹没于乱军之中,中郎都尉更是被牧龙磊一戟挑杀于半空,断喝之声震如雷鸣!

“吾乃龙骧牧龙磊是也,谁敢与吾一战?”

虎目扫视四方,留下的千余短兵闻之色变,竟无一人敢踏入两丈之内!

见敌军丧胆,武侯又仓皇逃遁,牧龙磊遂放声大笑纵马杀将出去,并号令两处骑从前来会合,最后清点人数损失不过十数人,然谷道之中却多出数百具短兵尸体。

牧龙磊横于阵前,傲视天地大声问曰。

“如何?”

百骑尽皆折服。

“霸王神勇,天下无二。”

说罢,百骑追随牧龙磊,向着远处正在撤退的武侯诸葛年杀将而去。

此时,不少驰援而来的将士护在武侯左右,牧龙磊见亦有部分武卒向着己方围杀而来。他自知即便追上亦难建功,遂换左手持戟,右手取来一支六尺长的梭枪(投枪),在战马的加持下,一声雷鸣炸喝,向着那大纛下的玄甲背影投掷而去。

武侯...危矣!

大周中平十五年,五月夏至。

联军大势已去,大周西疆瀚州军情危急,不可不援。武侯诸葛年遂奉周天子谕令,以联军纵长之名,代天子与龙骧罢兵和谈于龙口郡境内。

龙骧牧龙磊乘和谈出使之机,背信弃义率百骑暴起发难,武侯诸葛年伤重败遁。

时龙骧骑兵大股追至,武侯亲卫部将‘奔’为护主脱困,率残部五百卫武卒当道死战断后,力抗数千龙骑。战不多时,死伤泰半,磊见其勇烈,爱之,令奔与众降,奔怒目讥喝。

‘武国丈夫,焉能降汝无信竖子?’

磊大怒,令左右击之,奔不敌,身负十二创而屹立不倒。

磊欲亲往戮杀之,奔持旗大笑。

‘竖子休狂,乃公黄泉待汝!’

言罢,昂首刎颈,面故国所在抱旗跪亡,其残部百十众,亦自刎殉国,无一生还,时人皆敬叹之。

翌日风雨大作,武侯诸葛年于撤退途中伤重薨逝,其子诸葛寿,表字南山,因奇袭虎口坳这才辗转而归,得悉君父薨亡,几欲晕厥,众臣欲拥其为主,寿神情呆滞,忽状若癫狂,众不能制。

恰逢龙骧追兵杀至,一时乱起,寿奔散于乱军之中,踪不得觅。

彼时武国无主,少君又癫狂失散,生死不知,一时举国惶恐,军心动荡,不得已于七月中,由众臣与宗族共立诸葛年之胞弟‘丰’继位武侯。

时至九月初,就在诸葛丰继任武侯的消息传遍天下之际,寿忽自流云关归,披头散发,状若流乞,饥如饕餮,唯配刀‘龙晦’可证其身,守将惊而急报于君上。

武侯诸葛丰闻讯大喜亲往迎之,忽见寿衣衫褴褛,落魄潦倒,遂心生愧怜,拥泣盈泪,并欲让位于寿,甘为臣佐。寿大惊,忽拍手而出,状若疯狂。众人惊哗,皆以为癫,族老、众臣遂劝阻丰,言公子寿虽先君嫡出,亦于国有功,然国之重器,岂可轻托癫儿?

丰大怒驳斥,言寿不过惊吓过度,岂是癫儿?

然寿忽笑忽泣,颠倒若疯,只言‘我不癫,我不癫,叔父做武侯......’,其状甚骇!

太医令张佗诊之,言寿经脉紊乱,心神至癫,实乃旧疾复发也,丰遂暂罢此念。

而后,丰欲封赐公子寿为大县封君,以偿其愧,以养其身。

当代宗长诸葛煜本与先君不睦,故以寿疯癫为由极力谏阻,更言先君新葬于祖陵,毗邻影县之地,当封公子寿于影,如此当有三大利。

其一者,公子寿可尽人子本分为君父就近守孝;二者,影地山水恬静,药材种类繁多,最宜养病;三来,影县新设不久,多为故楚亡国流民,制未定、民心难安,正当以国公子为其君,以安其心,如此足见我武国对其一视同仁之诚。

诸葛丰遂敕封公子寿为影君,封影县五十里之地,允开府建制,只待病愈之后,重议禅让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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