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循榜不像卢氏,只盯着五姑娘湄之,也不像两个姨娘,在姑娘们学正经东西时,不敢打扰。所以,在有能力“掰正”泽之的人中,他第一个发现了问题。
作为一个疼爱子女的慈父,作为一个青春期曾经迷茫过的过来人,作为一个发展轨迹和少时计划完全不同的成功人士,陈循榜对于子女的教育方式,也与时下大部分父亲不同。
当子女身上出现长歪迹象时,他并不急着镇压,而是先在一旁默默观察。毕竟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嘛,当初为了算术,他可是和老师还有母亲打了很久游击战的。如果不是什么大问题,就先让他们发展着。有自己在一旁盯着,当事情出现坏的转变时,便能及时悬崖勒马,而不是让事态像脱肛的野马一般,朝坏的方向飞奔而去,就行了。
对于儿子洲之的“叛逆”,他就是这么处理的。毕竟儿子,陈循榜一直有接触,儿子的问题,陈循榜也将它能牢牢的控制在可控范围内。
可女儿就不同了。首先,女儿们接触的不多,每个月就两个下午左右。虽然,陈循榜依旧能靠着他的经验总结,大女儿溪之懂事安静,小女儿湄之老实听话,可对于泽之,这个表面乖巧,其实内心却很有主意的女儿,陈循榜觉得有必要进一步了解。
这厢,在读完了诗词后,方姨娘也开始教起了泽之姐妹,写诗对韵。很快,她就发现,泽之这个女儿,真不愧是老爷亲生的,写的诗真是毫无灵气!每首诗都是勉强对得上主题,凑对了韵脚,然后,就是往里套的一些典故。一些典故是之前读的诗书上的,另一些典故,方姨娘确定自己没教过,也不知道这丫头从哪听来的,倒是贴合主题,但是,就是生搬硬套,匠器得很!有时候的韵脚,一看就是勉强东拼西凑的,看得人哭笑不得。
反是二姑娘溪之,在作诗上很是有些灵气。通过遣词造句,已经能看出,之前读书的累积,正在被渐渐化为几用。有时候押韵用词,更是让人眼睛一亮。诗词间亦能看出小女孩的天真单纯和对这个世界的懵懂向往。不像泽之,诗写的乱七八糟,一点小孩子该有的纯净都没有。
方姨娘觉得,溪之才是真正读懂了诗书的人。而泽之,充其量只是记住了诗句,明白意思而已。这点泽之也没很无奈,诗词就好像彩色的线条一般,白纸一般的溪之,自然能让这些线条在白纸上绘成美丽的图案。而在她这个有着前世记忆的人,只能是给已有的图案添点颜色罢了。
画画和诗词相似,在学会了基本笔法,开始自由发展后,溪之就展现出来她的天赋和灵气,画出的画也有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童趣。泽之的画比诗词好一些,虽然依旧有些刻板,但构图和用色也很不错,有时还很有新意。
不过别的学习方面,泽之就表现的很优秀了。首先是下棋,弄懂围棋规则后,泽之很快就,只要她想,便能秒杀溪之。就是和方姨娘对弈,也能走上好几个回合。弹琴写字方面,溪之终究是小孩子,不如重来一次的泽之珍惜机会。泽之已经能熟练的谈几首简单的曲子了,姿势手势不仅没有错误,还很好看。毛笔字更是写的圆滑流畅,朝簪花小楷发展着。
女儿们的学习进度,陈循榜也是知道的。毕竟学习用的书和各种文具,都是陈循榜提供的。沐休第二天下午,陈循榜照例来到东小院,先看了溪之新写的诗,夸道:“不错不错,真不愧是咱们二姑娘,这是写的比我这个当爹的好!”溪之忙红着脸说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写的好就是写的好。”陈循榜一边说,一边拿起泽之新写的字看。“嗯,真不错!不仅漂亮,还越发可见风骨。”
陈循对泽之的印象越来越好,因为泽之字的风格,和他本人越来越像。这些字都是大气圆润型的,只是提笔落笔的笔锋处,处处可见不屈的傲骨,比儿子陈洲之的字,更接近陈循榜的。陈洲之的字也很是大气,只是不够圆润,风骨更加凌厉。字如其人,陈循榜越发喜欢这个和他很像的女儿,也越发为她担忧。
陈循榜的声音更温和了:“你们诗书都读完了,可还有什么别的想看的书?”然后他就后悔了。
溪之很乖巧:“贪多嚼不烂,女儿还是想继续研究诗词,谢谢父亲好意。”
泽之这个糟心的姑娘却说:“女儿于诗词一道不甚有天赋,想看看太太总说的圣贤书,经史子集。”
“那些书,除了诗经礼记,怎是姑娘能看的!”陈循榜还未发话,方姨娘便急了:“姑娘还小,不知道,若是让外人知道姑娘看了这些书,不仅是姑娘,就连老爷太太并二姑娘五姑娘,都要受到牵连的。”又急忙跪下向陈循榜解释:“都是奴婢不好,没好好教姑娘。看在姑娘年纪小的份上,老爷且饶了她这回,要罚就罚奴婢吧。”
见方姨娘这样,泽之也急忙跪下来请罪:“都是女儿不好,不懂规矩,父亲还是罚女儿吧,跟姨娘没关系。”
一旁的溪之也吓得站起身来,跪下:“父亲,三妹妹还小,这回且饶恕了她和方姨娘吧。”
“无妨,都起来吧。”陈循榜看着似乎没有多生气,只是眼风扫过周围的下人:“今日的话若是传出一个字,我就把你们都卖到矿场去!”又对方姨娘说:“泽之还小,再多教教规矩忌讳便是,她对于诗词不感兴趣,就教教她别的。”
那天下午的风波,似乎就这么过去了,殊不知陈循榜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个三女儿果然似他猜测的,最坏结果一般,不满自己是女儿身,羡慕男子能在外建功立业。其实他还真的多想了,泽之只是因为穿越,思想比起这个时代的女子,要明主自由独立女权些,她还没有胆子,做个先驱者,打破世俗观念。至于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什么的,她只是好奇,想看看。对于四书五经中的大部分,泽之对它们的感官比女四书好不了多少,都是糟粕。若真让她自己选,生存主义的泽之,宁愿多看看,这个时代的历史、法律和时政,这才是和她息息相关的。
而陈循榜在经过多番考量之后,做出了一个,在当时堪称惊世骇俗的决定。再下一个沐休的第二日下午,他照常来到东小院正屋。先是照例夸奖了女儿们的功课,然后又准许溪之给他画一幅丹青。接着他递了一本,已经看得出有些年头的《论语》给泽之:“想看就看吧,只是,只许我来的时候拿给你,书不许放在你这儿。”
这本《论语》已经泛黄了,正文旁边还密密麻麻的写了好些注解,看字迹,泽之猜测是陈循榜的字。泽之翻开书慢慢看,嗯,真的看得很慢。作为一个理科生,泽之很多意思理解的都很浅显,看了旁边的注解,才恍然大悟,“原来还有另一层意思”。
而陈循榜走之前,也询问了泽之可有所得。听泽之说没有,他还害怕女儿被吓坏了,不敢说话了,温柔的鼓励道:“既然让你看了,为父就不会真让你出什么事,你只管大胆说。”
泽之也只好萌萌哒的又可怜兮兮的看着他说:“这圣贤书不愧是圣贤书,女儿好些都看不懂,看着头疼,还是旁边的注解好懂又有意思。”
陈循榜这才放心了。是的,陈循榜的决定就是:堵不如疏。与其压迫的这个女儿一直充满好奇又愤愤不平,不如就给她看看科举的难度。不过,他还是叮嘱方姨娘,多教泽之一些有趣的,讨女孩喜欢的玩乐。
哪怕没有陈循榜叮嘱,方姨娘也会这么做。毕竟对于陈循榜,泽之只是四分之一;对于方姨娘,她却是全部。于是,泽之的课程除了琴棋书画,又多了和香、做胭脂和茶艺。对于这些复古又小资的消遣,泽之倒是挺喜欢的,除了必要的课程之外,也会抽出时间来研究研究。看到这里,方姨娘才松了一口气。
对于东小院的一切,不知道是因为陈循榜下了封口令,还是卢氏太忙没发现,反正一直不见卢氏训斥泽之的离经叛道。卢氏自己也有女儿,如果两个庶女名声太糟糕,那她亲生的五姑娘湄之也会受到连累。卢氏可以容忍两个庶女有些不规矩的小毛病,以此来衬托湄之的大家闺秀气度,但这些小毛病,绝对不包括,染指圣贤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