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许睁开眼睛,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腿被麻绳绑得结结实实的,像包粽子一样,嘴巴也被人用旧衣服塞得严丝合缝。她茫然地看向四周,黑土地上杂乱无章地摆放着几堆生了锈的破铜烂铁,野草丛生,一派荒凉。
不知从哪传来断续的说话声,她听不清楚,心脏却下意识地收紧:完了,这种待遇肯定没好事,我不会死这儿吧?宜州我才刚来没几天,初来乍到的应该没什么仇家才对,难道是冲爸去的?树大招风,他风头太盛,连累了我也说不定。
她尝试挪动身体,向那堆废铁移去,想碰个运气看看有没有什么比较锋利的,一来可以磨绳子,磨断了她好跑路,二来可以防身。
还没等她到达目的地,就有人喊了一嗓子:“勇哥、力哥,那女的醒了。”
安和许抬眸看见一个面色不善的胖子走过来,像个球在滚,他身后跟着的黄发男子,正是早上KTV里那个。
“哟,醒了啊。”黄毛嚣张跋扈地说,他现在有恃无恐,可以尽情地狐假虎威,像是之前落荒而逃的不是他一样,“还记得老子吧?”
安和许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这目光惹恼了黄毛,他上前抓住安和许束在脑后的马尾辫,要扇她的脸。
“张勇,别特么打女人。”胖子喝止道。
黄毛的手又一次停在了半空。他唯唯诺诺地应着,心不甘情不愿地收了手回到原地,目光阴沉地注视着安和许,像是在看将死之人。
胖子换了一副笑脸,把她口中的衣服扯掉,说明了他们的意图:“小妹妹,是这样,我这弟弟我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很软弱没出息,但差点被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地揍了,你给他赔个不是,再打个电话把那个男的叫到财富广场东边的小树林里去给我们教训教训,这事就了了,你看怎么样?”
“是他自己手脚不干净,想摸我,才被我的保安拦下的,而且也没打他,这事要是被我爸知道了,他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安和许本想这么说,但人在屋檐下,她还是决定暂且忍耐,于是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胖子的话,而是装出受了莫大耻辱、将要进行痛苦抉择的表情。
她大致算了下他们一行共有六人——这个胖子老大和黄毛,还有四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他们想打唐叔,看这胖子的肥样和黄毛的怂样,她就知道这俩不是唐叔的对手,所以那四个不说话的男人是他俩找的打手。而胖子口中说的财富广场东边,她觉得这个地方可能离她现在所处的地方很近,不然他们也不可能大费周章再赶去那里专门打人吧?
“我可以先打电话给我的保安,叫他出来。”安和许像是做出了巨大的让步一般说。
胖子看她不愿妥协,想着日后逼她道歉一事十拿九稳,当务之急是先找人打一顿给他弟弟出出气,便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可以。”又转头给黄毛一个眼神示意。
黄毛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对安和许道:“报号码。”他不知从哪变出一把小刀架在她脖子上,意思显而易见,叫她别耍花招。
安和许哪里记得唐叔的电话号码,她只记得她爸的。
在一声一声的振铃时,她的心也随之起伏。只响了两声便接通了,手机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喂?”
安和许激动得差点流泪,拼命抑制涌上心头的酸涩情绪,努力平复下来,用平时的语气说道:“唐叔,你来财富广场东,我迷路了,在这等你接我回家。”
“好,我知道了,你在那乖乖等我别乱跑,我马上来。”安柏海有七窍玲珑心,听到女儿说话后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镇定地回复道。
挂了电话后安柏海叫苏明福开车直奔警局。安和颜家离财富广场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安和许怎么可能撇下唐稳强自己一个人跑去那里?陌生的手机号,却是娇娇接的电话;她明明知道这是他的手机号,却喊他“唐叔”。只有一个解释,她被人要挟,而这人很可能和唐稳强有仇。真该死,唐稳强是他默许待在娇娇身边的,没想到还给她惹了这么大麻烦。看来唐稳强是不能留了。
才停下车,安柏海忙大步流星走进局长办公室,命令道:“立刻派人把财富广场东边全部控制起来,一个都不准落。”
李局长和安书记有过一面之缘,对他印象深刻,见他火急火燎进来,起身相迎,答应道:“好。”
“敢问安书,现在是个什么局势?”李局长怕他觉得自己嫌麻烦,连连解释道:“我好对症下药,派出相应的警力。”
“我女儿被绑了。”
李局长拿起办公桌旁边的台式电话:“喂,小白,你带现有的刑警队的所有人去往财富广场,有绑匪在那一带盘踞,你去搜,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我跟他们一起去。”
“诶,别别,安书,还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在那里,您别急,刑警队一定会将令千金的安全放在第一位的。”李明劝阻道。
安柏海只好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子。
看着白队长雷厉风行的效率,同事聚在一起感慨道:“这新上任的书记对闺女是真好啊。”
办公室门没关,安柏海和李明的对话他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个好法?”
“为了找闺女弄出这么大阵仗,你自己瞅瞅,那窗外警车一辆接一辆地开,一个队少说得有二十个人,全派去找人了。”
“好像是挺好。”
“是吧。早听说这姓安的把闺女放在心尖尖上疼了,说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原先我还不信,这会是真见识到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这第一把火这么烧,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吗?”
“要不怎么说他疼闺女呢?为了闺女,名声算个屁啊。安书记回头指定被上头罚,指不定罚得多狠呢。”
“为啥被罚?”
“你笨啊,肯定有人会弹劾他,说他滥用职权,不被罚的话别人心里怎么想?你作为省级干部必须以身作则,不得行差踏错一步。这次留了小辫子,改日被人纠秃了都不知道。”
“我马上来。”
听到这句话安和许悬着的心落了地,她相信自己的父亲会找到她。
等待的漫长过程里,那六人不知不觉间不见了踪影,大概是去做围殴“唐叔”的准备了。
她的视线里闯进一个陌生人,不在之前那六个人中。他穿着纯白T恤、蓝色牛仔裤,戴着黑色口罩,身段颀长。他信步而行,慵懒地像是在他家后花园散步。
难道她算错了,这个才是老大,那个胖子只是个传话的?
安和许充满戒备地盯着来人。
“别怕。”
他戴着黑色的口罩,说的话听起来有点闷,阳光的嗓音之下是少年人特有的活力。只能隐约透过浓密乌黑的微卷头发看到一双清澈如水的明亮眼眸。他的眼神坚毅而沉着,和他对视的刹那,安和许感觉通体的血液凝固,呼吸也滞塞了。
时间在那一刻静止下来。
“跟我走吧。”
他利落地解开粗糙的绳索,握着安和许的小臂将她扶起来,松开手想走,又问道:“你还有力气走路吗?”
安和许轻轻地点头。
“那走吧。”
他在前面带路,不时回头确认安和许有没有跟上。
安和许被绑得太久,绳子又太紧导致她四肢供血不足,有些无力,但良好的家教告诉她与陌生男子亲密接触的行为万万不可。她强撑着驱动双腿跟在后面。
他们走的是大门,出来之后安和许才看清自己被关在一家废弃工厂中。她猜或许是绑匪需要做到万无一失,所以出入都只通过后门。但一路上都没有人的身影……
一台红如烈火的摩托车停在路边,明媚张扬放肆。
他走过去,摘下口罩,戴上头盔,单腿跨过车,动作潇洒利落。他转过身冲安和许扬头,示意她上车。
“送你回家。”
安和许在原地踌躇不前,思虑再三,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坐了上去。他说送她回家,这句话她前不久才对自己最信任的人说过,等他来接她回家。这就是她相信他的理由,他们曾说出了相似的话。虽然很草率鲁莽,但她的第六感一向很准。
车座对她来说有点高,跨过去之后她还用手扶着坐垫略微调整了一下,这才坐好,双脚悬空着没有安全感,她逐个找好支点,这才安下心。
他并不催促,只看向前方路旁的一株野草,静静等待着安和许做选择。
说是选择,其实根本没得选。荒郊野岭的,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片子,靠自己走出去简直是痴人说梦。不上他的车,只能等那些绑匪发现后找过来把她再绑回去,说不定还会挨一顿毒打。
安和许别无他法。
他知道。
“走了。”
安和许正疑惑呢,走就走呗,和她说什么说。下一刻机车启动的惯性就令她恍然大悟,她条件反射地搂住他的腰,单薄的衣料遮不住他身上灼热的温度,她甚至能感觉到前面的男生也不单单是表现出来的那般漫不经心、从容不迫,从他倏然紧绷起来的肌肉中。
缓过来后,她缓缓放开自己交相紧握的双手,一只手握着他的衣角,另一只手往后摸索,想找个支点,以便拉开一些他们肢体的距离。
靠太近了啊喂。她腹诽。
机车又猝不及防地提速,吓得安和许缩回了在后面悬着的手。重心不稳的话,摔下去就死了。她顾不得男女之防,死死拽着他的衣服边边,唯一坚持的就是努力保持自己的胸脯和他后背的空隙。哪怕就一条缝,那也比贴着强。
在无尽的田野上放眼望去是辽阔的绿茵,夕阳在远处,悄无声息洒下微光,给万籁镀上一层金,显得宁静祥和。
如果他是我喜欢的人的话,那此时此刻或许不是那么糟。
许灼灼为这个荒谬的想法一惊,甩了甩脑袋,将这个荒谬的想法从脑袋中肃清。
萍水相逢,有缘无份罢了。她坚定不移地认为。
夜幕低垂,好不容易驶入了都市,她却因为无法观赏天边的晚星而遗憾,高楼林立,五光十色的灯光璀璨夺目,将繁星的光辉覆盖殆尽。晚风微凉,仓促扫过肌肤,把她的惊悸尽数抚平,她一点点平静下来,还可以闻到似有似无的眼前少年身上的檀木香。那味道有能够让人安心的魔力,和他的眼睛一样。
“那个……”他突然出声。
安和许默默抬头,死死盯着他的头盔看,一副要把黑头盔看穿,看到后脑勺的架势。
他身后好像长了眼睛,知道安和许在等他的下文,他问道:“你家在哪?”
安和许摇了摇头,她才刚搬来,哪里记得新的家庭地址?她小声说:“去警察局吧。”声音是意料之外的沙哑难听,连安和许自己都嫌弃地拢起眉头。
摩托又调转了方向,载着他们开了好一会儿,直到安和许快支撑不住,昏昏欲睡的时候才到达。
“爸爸!”
车刚驶进警局大门,她便在门口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中精确地捕捉到了安柏海的身影——他总是最挺拔的那个。安和许蓦地清醒过来,跳下机车。
安柏海闻声三步并两步朝外走出,一把将身形娇小的安和许拥入怀中,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安和许的眼泪像是大坝决了堤,顷刻之间夺眶而出。她受的委屈涌上心头,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哭了好一会儿,安和许仰起头看他,哽咽着说:“爸爸,他们……拿刀架在我脖子上……好吓人……”
看着满面泪痕的女儿,安柏海眼里尽是心疼,温柔地安慰道:“没事了,有爸爸在,娇娇不怕。”
安和许的眼泪还是汩汩地流,她自小就是泪失禁体质,管不住泪水的,一哭能哭几个小时。安柏海拿她没辙。就算不哭他对她也是百依百顺的,所以她很少哭。
她又想起那个少年,回头看去早没了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