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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蓝色小药丸

12个月前 作者: 王大人Panda

张想所说的“伙伴”就是院门处倒座耳房里的各色木头,和木案上那几十把雕刻刀。

他首先领着她走进那个被称为仓库的倒座房,两大间屋子,被依墙排得整齐的木料占去了多半,剩下的中间一小部分空地上,放置着一架切割机,机器底下一层厚厚的锯沬。

张想指着一排颜色各异的木料,一一介绍说:“金丝楠老料,红酸枝,花梨木,黄杨,榔木。这些都是硬木,属于雕刻的上等材料,特别适合做造型复杂的精雕,具有很高的收藏价值。”

小鱼不懂,用手触着这些传说中的寸木寸金的木头,只点头不语。

“这边大部分都是比较软的木头,椴木,银杏,樟木,松木等。这类的特别适合刚接触雕刻的初学者,能轻松打造结构简单的作品。还有那边的木纹变化多端的冷杉和水曲柳,可以利用木纹的肌理做一些比较抒情的作品。”

“是不是在你看来,木头都是有生命的?”被他称为伙伴,想必把这些木料看得很重。

他略作沉思,道:“在我眼里,它们都是活的。木材经受的环境,经历的风雨,都能通过木质纹理和结构表现出不同的生命张力。万物皆有灵,只是需要发现它的眼睛,所以,一个雕刻作品的优劣不仅仅是依靠技法和雕刻者的审美,基材也同样重要。”

张想娓娓道来,小鱼侧头聆听。

万物皆有灵,只是需要发现它的眼睛。说得真好!

他又引着她回到了工作间,在木案前坐定,抚着那一排雕刻刀说:“在雕刻界,素有‘三分手艺七分家什’的说法。祖父常说,看一个人的手艺如何,只须观察他的工具便能知晓一二,运用保养的好,技巧发挥犹如天成,行刀运凿洗炼洒脱,作品的表现力才会更强。”

说着,从摆放整齐的工具中拿出一把小号的平刀,看向她,道:“雕刻刀一般分为两大类,一是坯刀,一是修光刀。我拿的这把就属于坯刀的一种,一件木雕作品设计完成,就是由它打头阵开凿,主要用于劈削木料表面凹凸不平的。”

王小鱼从他手里接过这把平刀,又从工具里拿出一把完全一样的大号刀,问:“这两把一样,它又是做什么的呢?”

“这把也是平刀,只是用法不同。有些雕件需要粗旷的表现手法,就需要大号平刀刻出笔触效果。比如,男性面部刚劲的线条,棱角分明的造型等。瑞典和前苏联的木雕人物就多用平刀,有非常强烈的表现意味。”

他又分别拿出工具堆里的斜刀、玉婉刀、三角刀、中钢刀……粗略介绍了使用功能及表现手法。

王小鱼听得云里雾里,内心便也有些起伏。

面前这侃侃而谈的男人,不仅是行业内的翘楚,还是一位优秀学者,无论从社会地位还是精神境界都不知道要比她高出多少个层次。而他所处的这个行业,又距离她太远,在她的概念里,木雕就是博物馆里陈列的老古董,或是,有钱人家的奢侈老家俱般那么不切合现实。

盯着张想一张一翕的嘴唇,她渐渐塌了形状。最后变成了身体伏在木案上,胳膊肘支撑着,双手托腮仰视他,入了迷。

陷入专业领域里的男人是那么的从容、认真、性|感…她从未这般迷恋过一位异性。

她只能仰视他。只能仰视。

思及此,她的眼神慢慢黯淡。

张想垂下手来,注视着面部变化莫测的王小鱼,表情不阴不晴,只是不再言语。

王小鱼感觉到如淙淙流水的声音戛然而止,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道:“我在听,您接着讲。”

“你在听什么?”

“哦,刀…”

“是不是读书的时候也爱神游?”

“……”

他站起来绕到她身侧,右手抚她的头发,轻叹一声:“你这小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呢?嗯?”

王小鱼讪然,她低着头,犯了错的孩子似的不敢看他,又沉思良久,嗫嚅着说道:“刚才,我不是太能听懂…”

“没关系,我也不太懂你的花艺。隔行如隔山,专业的东西不需要你懂。”

“我…对不起……我有些……”她有些自卑不是么?

“我也对不起。鱼儿,在你面前,我是自卑的。你年轻、美貌、有活力,而我却是人至中年的老男人了,十一年的差距可是真真切切的。我总担心会存在代沟问题,况且,我的右手三根手指已基本残疾,你不会嫌弃我吧?”

她愕愣住了,一时反应迟钝,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但又从这番话里听不出自卑与脆弱的成份。

停了好一会儿,王小鱼握住抚她头发的那只手,摩梭他粗粝变形的手指,仰首看他:“怎么会!你想太多了。”

张想却继续说:“雕刻本身并不高深,其实就是在做减法,由外而内,削剥掉那些多余的废料,循序渐进挖掘出本真的艺术形体。而人生何偿不是也在做减法?附加太多的条件就是负累,任何形式化的华丽外壳,剥脱以后,也只剩纯粹的男人和女人。真实的人都不是完美的,但他们呈现出的状态却是最舒适的。所以,小乖,什么都不要想。”

王小鱼将头伏进他的怀里,真切温暖。

他像心灵导师一样,指引着她的方向,把些深蕴的道理,做了一番浅显易懂的解读。

她双目晶亮,说:“我懂了。”

俯身吻她,低语:“那么,小乖,嫁吗?”

“……”

这是她期待的爱情吗?他好像从未说过爱她,小鱼无法回答。

当晚,张想送她回家。

又到小区门口,他停车,眼神灼灼。王小鱼却迅速下车跟他挥别,然后消失在他视线中。

他没有立及开车离开,从置物盒里拿出香烟点然,降下车窗,看着不远处高耸的黑黢黢的楼幢,靠在驾驶椅背上吞去吐雾。

每次送她,张想都在期待她的邀请,渴望关系能更进一步。两次问她“嫁吗?”都没有回音,如果第一次算是试探,而今天这次却是认真的。有几次情到浓时,他都蓄势待发,但却不敢有所造次,怕自己太热烈吓着她。

他认识的女人不多,如果比较的话,这个娇小柔弱的小女人,跟他的前妻万逸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万逸热情、大胆、敢爱敢恨,从少年时期,她对他就展开了执着追求。即便是热恋期间,他也从不迁就万逸,她强大到根本不需要。

可是小鱼不同,一颦一笑,都拨动他的心弦。因为在乎,所以小心翼翼。

无奈叹气,弹掉手里的烟头,扣上安全带,驶入霓虹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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