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元浩只当没看到,慢慢品着自己手里的酒。
甄宜法便低垂了头,极为丧气的模样。好一阵,终于趴到地上,乖乖地朝柳承善爬过去了。
这体验实在新鲜,那有名的才女甄宜法竟爬在地上祈求他与她共饮同一杯酒,又勉力笑着挤到他怀里!多少男人想摸一摸她的小手亦是不能,可现在自己的手却被她抬起往她婀娜娇躯上放。柳承善只觉云里雾里,像是做梦一般,竟把早先想要砌辞离开的想法抛到了脑后。
蔡元浩在席上看得哈哈大笑,心里却没半分放过她的打算。收拾了她这么多年,也该让陛下看看他是如何尽职尽责地在履行当初他的吩咐了。
于是,小内监在给刘叡念诵嘉庆节当天的节目单子时,刘叡依然听到了甄宜法的名字。
他心里一动,问身边站着的另一名内监李顺全道:“朕怎么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甄宜法这个名字呢?”
那个李顺全在刘叡身边当了二十多年内监了,许多事都小心地替皇帝记着的,于是便恭谨答道:“陛下忘了?她便是当年狐惑还不是亲王的三皇子殿下的官妓。听礼部蔡元浩蔡大人说,如今已经升任礼乐署的署丞了。”
刘叡方双眼一棱,他虽不记得她名字了,对她这个人倒是印象深刻的。旋即不高兴地道:“署丞?朕怎么记得礼乐署向来只有掌署?这谁给的任命状?”
李顺全便提醒道:“吏部给陛下报过折子的,说此女研制男用保险套有功,请示擢升一级。陛下也看过了折子,御笔亲批准了的。”
刘叡便觉得有些尴尬,佯怒道:“研制男用保险套的不是礼部的蔡元浩吗?什么时候变成这个女子了?”
李顺全忙道:“研制的人确是甄宜法无误,蔡大人是督制。”
刘叡便没了火气,心里却是不舒服的。他用手指头敲击桌面,问他道:“你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现在是个什么模样呢?”
李顺全侍奉皇帝这么久了,自然揣测御心到位,忙告退而出,去吩咐人宣甄宜法来晋见了。
于是,事隔十年,甄宜法又跪在了皇帝御书房外那冷冰冰的地板上。
她只是一个从八品的小官,与多年前一样,依旧没有资格跪进书房里,也依旧跪着时还需躬身礼敬。
刘叡便从打开的房门见到了那低埋着头的女子。隔了十年的光阴,她已没有了当初的灵动。他记得她前一次跪在这里时,虽然有些畏缩,但会偶尔偷偷抬眼望他,眸子里满是期待。
一个罪臣之后能留有性命就算不错了,可她入了礼乐署都不安分,竟敢勾搭皇子。
他还记得他那一向内敛,从不敢在他面前表露心声的三子章纪是如何跪着跟自己祈求,说此女如何与他心心相印,如何待他甚好,他又如何期盼能纳她为侧妃的。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长跪祈求,但竟是为了一个罪臣之女,一个身份低贱的官妓!
他简直不知道他怎么就能开得了口?他也不知道他怎么敢让他的孙辈身上流淌那么肮脏的血!
在这一刻,皇帝的内心是极不满,甚至是带着点怒意的。他却不知道甄宜法对十年前的那件事,印象远比他深刻多了。
她记得,头一次被天子召见时,那个身穿冷冰冰的皇袍的男子从高台上走下来,冷冷地在她面前反复踱着步子,目光从她跪着的双膝扫上去,最后才停留在她的脸上。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小偷一般。
但皇帝说话时却是很温和的,他对侍立在旁的蔡元浩笑着道:“好,好!你把礼乐署的人□□得很好呐,朕很满意。”
她当时听着这句赞美,大喜过望,以为做三皇子的侧妃有望。可后来仔细回想时,却发现当时蔡元浩是惶恐得赶紧跪下了的。只是当时她阅历甚浅,竟没发现皇帝这话中的微妙之处。
她自从入了礼乐署,为保全贞节,一直捏了簪子在手里,睡觉时也不放松。再加上又有三皇子保她,自然没有人敢与她为难。
只有那天晚上,她得了皇帝的赞美,才安心地把簪子放在了梳妆台上,早早上床做起了美梦。可半夜,蔡元浩竟带着两名杂役冲入了她房里!
她来不及取簪子,只好撞了柱子,誓死保全自己的贞洁。
可这一贯有用的法子,那天却失去效果了。到她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还是失身了。
一直到现在,她仍记得那天她的额头是如何有如裂开般发疼,□□又是如何有如撕裂般疼痛,身上又是如何处处青紫斑痕的。
她只觉得眼前的世界一片血色。
可蔡元浩却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冷漠地对她说:“你想死?那可是一件大好事。这样所有人拜你所赐,都可解脱了,包括你的三殿下。”
可惜,她躺在床上消沉了两天后,却开始想活了。她竟然熬过了伤口感染和发热,活了下来。
或许,少女心头的那线曙光是足以穿破所有黑暗的。
然而当刘章纪终于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才懂得,原来就算倾尽所有去期盼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那件事依然不会发生。
她依然记得那天,他是如何像裹了一身灿然阳光般走到她面前;也记得他是如何把她心里的阳光也裹了去,只留了一片阴霾的天空给她。
他说,你虽才艺双绝,奈何终归只是闺阁女子,不能明白我的雄心壮志。
于是她知道,她碍到他的路了。
又于是,她终于肯回归到自己原本的命运——官妓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