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秦王后,已是半夜。礼乐署里灯火皆灭,独有孤月照人。影影绰绰的树影晃动,周围寂然无声。
忽有琴声清越,泠泠淙淙。曲调凄婉,甚惹人愁。
吸取了上次半夜回屋,差点被卫国的刺客杀死的教训,这回白芷言是丝毫的好奇心都不敢有了。只加快了步伐往自己住处而去。
远处却是响起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那声音听着耳熟,却是署丞大人甄宜法的声音。
她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弹琴干嘛?芷言暗忖,脚下不免慢了起来。
“大人何事烦忧?”有一女问道。
芷言一愣,这是青宁的声音。如此她便不能不管了,偷偷走过去在暗处躲起来。
远处,甄宜法推开身前的七弦琴,表情黯然地道:“在我七岁进礼乐署前,我也曾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我家门只因受亲族牵连,落得满门抄斩,七岁以下女子入乐藉,男子入贱藉的下场。”
芷言皱眉,这么惨?该不会是家里亲戚参与了谋反吧?
青宁闻言,满是悲悯地看着甄宜法。
甄宜法又是一声长叹:“你是卫女,经历过国破家亡之苦,当是能明白我心中伤痛。”
她这么一说,青宁就想起了那曾亲眼目睹过的烧杀劫掠,犹记得那时绵延战火薰起的黑烟把整片天空都遮蔽得灰蒙蒙一片的惨烈景象,还有那在军营中被迫为虏,充为营妓的绝望日子。不禁对甄宜法又起了几分同情,柔声道:“这么多年,大人终究是熬出来了。”
甄宜法点点头:“是熬出来了。官妓历来最高只能做到掌署的职位,我却升到了署丞,这都是当今陛下的恩德加被。”
“署丞大人性情高洁,德行昭然于世,自然无愧于任此官职。”跟段玉庆走得近,青宁也会说几句场面话了。
甄宜法却是凄然一笑:“只是这一个人的日子过得久了,总归是思慕红尘的。”她望着青宁,眼里竟掺了几分艳羡,“你们姐妹三人俱是才艺无双的女子,也俱有人深心怜爱,实在让人羡煞啊。”
青宁听她这么一夸,不好意思地说:“署丞大人眉目如画,又那般出尘脱俗,爱慕您的好男儿必定不知凡几。大人又何必自伤呢?”
甄宜法的声音便更加幽怨了几分:“要那么多人爱慕作甚?我心里只求分得那人几分注视,便于愿足矣。”说着,眼神直直地看着青宁。
青宁被她看得心头一跳,还来不及细想,甄宜法突然快步走过来,拉住她的手:“青宁,我思慕段大人已久,犹在你之前。段主事文采风流,冠绝阳城,又品性高洁,敢言旁人之所不敢言,忠君爱国,实在是少有的君子!青宁,我们都是受了牵连才落入妓藉,也都经历过丧亲之痛,你一定要帮我啊!”
这一幕实在太过狗血,芷言吓了一跳。想到作为当事人的青宁恐怕心情更是大波大伏,她忍不住偷眼去瞧她脸上神色。
只见青宁满面惊骇,往后退了两步,连说话都有些紧张戒备起来:“大人说笑了,青宁哪里有本事帮得上大人呢?”
甄宜法却突然跪在她面前,妙目珠泪涟涟,泣道:“青宁,你听我说,我不求段大人能从此对我另眼相看,只求他不要那么敌视我!我因深慕于他,每次他来礼乐署点名要谁陪侍时,我都以诸般借口推脱。上次,他要连城陪侍,我亦谎称她在陪伴秦王,叫人改唤你来作陪。这拒绝的次数一多,他就认为我是有意刁难他了,从此对我都是横眉冷对。青宁,你可知我心如滴血啊!”
青宁原本被甄宜法的下跪吓得不轻,赶紧想要扶她起来,却突然停住动作,小心翼翼问道:“你说谁?你说他……原本想让谁陪侍的?”
“连城。”
“……谁?”她又问了一遍。
“连城啊,她编了那出戏,性子又那么刚烈,受辱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段大人对她印象很是深刻呢……”说着,喟叹不已,想是又想起段玉庆给她的冷眉冷眼了。
青宁只觉有些晕眩:“……是什么时候的事?”
甄宜法见她表情不对,赶紧站起来扶住她,表情关切地道:“就是簪花宴后,他头一次唤你陪侍那回。”
“可是……可是婵娟说,段大人是指名要我作陪的……”
甄宜法便同情地看着她,也不说话,隔了好一会儿后才道:“他现在心是在你身上的。”
可这突然从第一变成了替补,青宁却是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嘤嘤低泣了好一阵。
芷言和青宁一样,也不知道当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她很清楚一点,这个甄宜法明显就是在挑拨离间!只觉怒从心起,但又暗自期盼青宁不会上这个傻当。